张艺谋：只要有好的剧本，我就可以一直拍下去

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已于10月23日拉开帷幕。当晚的开幕典礼中，一大重要环节就是授予现年73岁的张艺谋终身成就奖。他在领奖时表示，“我希望这个奖对我来说是一个开始，以后拍更好的电影。”而时隔一天，张艺谋在东京举办大师班，畅谈自己与东京电影节的渊源、与日本著名演员高仓健合作时难忘的经历、自己的创作心得以及能源源不断完成新作品的原因。

张艺谋在东京电影节红毯上

相比身着正装领奖的高光时刻，大师班上的张艺谋显然要轻松得多，还不时妙语连珠，引得台下笑声连连。他首先遥想往事，回忆起拿到职业生涯中最意外的一个奖项的心路历程。

“36年前，我正在拍摄我的第一部导演作品《红高粱》，当时我从摄影师转行成了导演。我是怎么听说东京国际电影节的呢？那时我演了吴天明导演的《老井》，说是片子被送去了东京新成立的一个电影节，他就代表我们大家去走个形式，而我还是全身心地投入到《红高粱》的拍摄中。这件事我印象很深——那天晚上，我们在宁夏的戈壁滩上拍夜戏，那时也没手机，制片主任很兴奋地从沙漠那边跑来说，‘你得奖了！最佳男演员奖！东京国际电影节！’我很惊讶，因为这是第一次。然后，我们剧组的所有男演员都不演戏了，他们说，‘导演你都得奖了，我们还演什么？’所以，东京电影节对我意味着我人生的第一个最佳男演员奖，我估计也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最佳男演员奖。”

张艺谋此次参加了多场东京电影节活动，比如大师班

谈到当导演给自己带来的改变，张艺谋坦言：“之前我不爱说话，挺沉默寡言的，但当了导演之后，事无巨细要跟人沟通，还要给演员讲戏。现在，做了几十年导演，话变得很多，其实我很讨厌话多，但已经养成习惯了。尤其跟高仓健先生合作的时候，让我印象很深的是，他就没有话，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，从来不说废话。搞得我每天晚上回去都很讨厌我自己，想着怎么都是我在说话。”

随后，张艺谋回忆起与高仓健合作拍摄《千里走单骑》时的特殊经历。“那是我唯一一次站着拍完一部电影。因为我发现高仓健在现场从来不坐。他当时已经75岁了，但他就连休息时也不坐，也不去休息室，也不去房车上，就永远站在那里。如果没有他的戏，他会站得远远的。我觉得很困惑，就问翻译是怎么回事。翻译告诉我说，因为高仓健是一个很认真的人，对表演这份工作心存敬畏。”

“再后来，我就要求把剧组所有的椅子都拿掉。你知道所有的导演都是坐着看监视器的，那么怎么办呢？我们就用了一个很高的桌子，把监视器放在上面。整个剧组的人全都那么站着拍完了《千里走单骑》。”

张艺谋和高仓健在第18届东京电影节上宣传《千里走单骑》

在谈到创造一部电影的各种要素时，张艺谋首先肯定了剧本的作用。“很少有完美的剧本。我当了那么多年导演，到现在还有这么一个奢望，就是明天能遇到一个好剧本，然后经过六个月的简单修改，它就能拍了。如果能这样的话，我就觉得自己很幸福，但这样幸福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。事实上，任何一个剧本都要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打磨，短则一年，长则五年，然后才能拍摄。原本，我以为是自己太笨的关系，但我后来发现其他导演还没有我快，因为我基本还能保持一年一部电影的节奏，所以看来这是所有导演都面临的问题。”

“不过，我是一个讨论型的导演。我认为，电影开拍后，跟演员去讨论剧本更重要。我有过这样的经历：开拍以后跟演员讨论剧本得到了新的灵感，于是我停了一个星期，推翻了整个剧本，然后换了一个方式去拍。在我看来，如果把电影看作是一个工业体系的话，演员就是第一生产力。因为演员是表现人物的，而对于一部故事片来讲，人物是最重要的。”

“摄影的话，我们有一个固定的团队，像《满江红》的摄影师赵小丁已经跟我合作了16部片子，彼此有了默契，很多事都会事先安排好。比方说，如果拍生活化的场景就会用到6台到8台小型摄影机跟着演员去拍。《满江红》用到了8台到10台小型摄影机，因为演员们都很出色，他们有很多即兴的对话，这是排练达不到的效果，所以每个演员都有小型摄影机跟拍；而且拍摄不会中断，每场戏都是一气呵成，穿帮镜头再交由后期擦掉。我自己就坐在监视器前面看着。我有8个到10个很大的监视器，有时感觉自己就像个保安。不谦虚地说，我可能是中国导演里看监视器最多的。”

《满江红》工作照

谈到电影时滔滔不绝，而说起自己的另一重身份——父亲时，张艺谋同样也是满怀着爱意。“我有四个孩子，大女儿也是导演，最新作品（《拯救嫌疑人》）很快就要上映了。我的大儿子是在南加州大学读的导演系，之前他在《满江红》剧组实习，还在片子里客串了一下；现在他在准备自己的第一部电影，是一部动漫作品。我太太就说，你们都做导演了，她探班都探不过来。”

问及为什么能源源不断地创作新作品，张艺谋表示，“还是出于热爱”。具体而言，他归纳为三点。

“首先，电影导演需要有体力，不能不锻炼，还要注意饮食；要自律，像抽烟喝酒这种我都不沾。保持健康的身体和大脑，你才能做好这个工作。”

“其次，你的电影也不能让投资人赔钱。我是这么看的，导演虽然是一个艺术家，但你的艺术是需要别人掏钱来支持的。这里存在一个双向的信任：别人欣赏你的艺术，愿意为此出钱，你至少不能让他破产吧。保持这样一个负责任的态度，并不意味着向商业妥协，也不意味着你就失去了艺术家的身份。”

“第三，就是剧本问题了。刚才已经说了，只要有好的剧本，我就可以一直拍下去。”